走出法院,母亲坐在很远的长椅上,今天是阴天,出门的时候她以为会下雨,甚至会下雪,但是都没有。
她走近母亲,“妈,回去吧,外面天有点凉,别感冒了。”
母亲仍旧坐在椅子上,“别,妈想在外面坐会,回家了总觉得闷得慌。”
安翡在她身旁坐下,母亲身体越来越不好了,光是坐在椅子上,已经可以明显的看出她没有什么精神。
“妈。”
母亲握住她的手,“嗯?妈想坐会,你要是着急先回去吧。”
她不肯走,坐在椅子上陪着母亲,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小小角落里,母亲试着将温度传给女儿,女儿拒绝了。
悲伤反而在这个时候涌上来,将她困在这长椅上,血液里,眼泪里,悲伤充盈在每一个细胞里,千千万万,数不清。
她埋进母亲的怀里,想认错,母亲拍着她的后背,恍若怀中哭泣的只是一个小小婴儿。
“妈妈都知道的,其实妈妈什么都知道,妈妈知道你弟一直喜欢你,也知道后来你们……”
安翡默默恳求母亲不要再说,可是她却继续言语着,明明不在身边,却好像目睹这对姐弟所有的情事。
她知道,自己刚离婚时在海边,儿子就已经偷偷瞄着女儿的影子,她也知道,儿子脑子聪明,巧言令色就让女儿走进他的圈套。
所以呢,所以她这个做母亲的能做些什么,打骂?哭闹?还是冷眼旁观?
母亲拍她的后背,安翡好像回到了母亲的肚子里,羊水里一团小小的胚胎,从现在起,她在母亲这里慢慢的长大,变成一个成年女子。
母亲望着远处的车流,脑海里幻想着,自己结婚的时候满心欢喜,生儿育女疼痛,她亲眼看着体内一点点长大的胚胎掉落体外,一点点的,成长为陪伴她的两个孩子。
“是妈的错,一直让你跟小周好好相处,你爸学历不高,性格也不好,妈那时候就觉得这个世界上学历高的都是温柔的人,现在看来是妈错了。”
安翡从母亲怀里抬起头,她的母亲,生她养她的人,老的很快。
碎发黏在脸上,安翡有些无措的擦去脸上的泪水,母亲望着远处失神,“妈刚离婚那会,你跟你弟说带我去看看海,我那时候就想,你弟啊怎么那么蠢,天底下漂亮姑娘多的是,怎么非得挑自家人呢,妈那时候天天难受,但是也不能说什么,说不定你会敲醒他呢。”
没有,安翡从来没有敲醒他,母亲站在一边,局外人的视角看着一对儿女,是伤心的。
于是眼泪落了,她告诉母亲,妈妈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
“说什么对不起呢,妈妈也不生气,其实后来,你告诉妈跟小周分手了,妈就知道了,但那个时候妈还抱着点幻想,觉得你们只是吵架了,说不定过几天就会和好。”
没想到女儿跟儿子搞在一起了。
她一点点的接受了这个事实,接受儿女乱伦,爱得恶贯满盈。
母亲摸着她的头发,低声温柔,“没关系的,菲菲,你看,妈妈结婚了,但是妈妈过成这个样子……这个世界上啊好男人太少了,妈也不想让你过这种日子,所以啊,你弟对你那么好,你们在一块好好过日子,挺好的,真的,妈觉得挺好的。”
安翡埋进母亲的胸前大哭,母亲到底是真的理解,还是妥协,但现在这些问题都不重要。
她拍着女儿的后背,这个姑娘,小时候风风火火,上学那会到处惹事打架,现在年纪大了,成年了,反倒变成谨慎的性子。
越是不想回忆,往事在脑海里越是裹得浓稠,女儿在浴室里对儿子说不可以的时候,她听得清楚,一时间大脑发胀,差点倒在地上。
儿子报志愿,选择了女儿所在的城市,儿子在那座城市里租了房子,说想要和姐姐一起住。
她记得自己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,一宿没睡,坐在床边望着天,月亮很大,很亮。
天亮了,她告诉儿子,那你跟你姐说一声,你们一起住吧。
她吃了很多药,上天像是在惩罚这个做母亲的一样,因为错处近在眼前她却没有阻止,所谓的幸福算什么?幸福与伦理相比,算什么?
菲菲别哭。
安翡抖着肩膀,抬起上身,她眼睛哭的红肿,母亲擦去她挂在眼角的泪,告诉她,没事,不要哭,妈妈还在这陪你呢。
原来母亲只是妥协,只不过妥协给了子女的幸福而已。
她牵着母亲的手,带妈妈回家。
放学她依旧在学校里坐一会,等着安鹤,但是今天他没有出现,安翡沉默的坐着,直到天黑,她确定安鹤是真的不会来了,拿起包搭上肩膀,慢悠悠的往校门外走。
路灯亮了,暖融融的黄光落在她头顶,身后两个小情侣在嬉笑,女孩朝他脑袋上打了一下,男孩呆愣着,随后笑着揉脑袋。
安翡回过头看了一眼,注视着,很久很久,最后小情侣消失在她眼前。
她一路走回家,没打车,走到半夜十点多,脚疼得很,她扶着墙站了好久,缓和脚底的疼痛,随后在包里翻找,还以为钥匙丢了,最后在书页间翻出来,书中间有一道钥匙的痕迹。
她吹了吹书本上的灰尘,钥匙打开门,安翡高兴的朝着里面的空气说,“姐姐回来啦!”
房间很安静,安翡放下包,从里面掏出一盒小番茄,路过超市的时候看到这盒小番茄她实在是喜欢,隔着大老远都能看到货架上鲜艳的红。
小番茄洗好,安翡在桌子前坐下,拿起一个,很酸很酸,她把酸牙的小番茄推到面前,“你吃吧,我不吃,太酸了。”
圆溜溜的一小团红色躺在桌子上,咧着嘴朝她笑,安翡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,甚至是恼羞成怒,“你怎么还不吃啊!”
她生气了,抓着能算倒牙的小番茄塞进嘴里,自作自受,酸得她眼泪都出来了。
“你是不是觉得我买的小番茄不如你买的,所以你才故意不吃,”安翡托着脸叹气,“你都多大了,怎么还跟你姐过不去啊。”
安鹤不在她对面,安翡望着空旷的房间,随后拿起桌子上的笔,在自己的手指上画了一个圈,再加上一个圆圆的点,很像漂亮的戒指。
所以什么是碎裂,什么是坍塌,安翡关了灯,眼泪在房间里折射出一道道光芒,明亮夺目。
月亮出来了,星星也出来了,城市开启了夜生活,安翡呆坐在窗边,不知是应该看自然的星光,还是烟火的金黄。
回家的第一天,安翡去了寺庙里,高开结束后她去拜的那个庙如今已经荒废无人,她失落走近门,惊讶的发现们居然没锁。
推开,后面是满满的灰尘,她对着空气打喷嚏,往里面走,没有硬覆盖的地方长满了绿草,有她半人高了。
继续往里走,她见到了自己十八岁时跪拜的佛像,佛像不会老,永远在这里陪着空荡荡的寺庙。
安翡跪在地上,膝盖一时触及坚硬有些疼,她忽略了,闭上眼,双手合十,从没这么安静过。
佛像不说话,安翡跪着不动,她想,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“缘分”二字,正是因为有太多的人有缘无分,所以才会在佛面前恳求留下一点缘。
早知道就在晚上来了,十八岁的时候为了高考得到好成绩,她深夜前来,却被不小心关在了里面。
但是现在没人关她了,安翡对着佛像笑,长大的太快,莫名以为自己仍旧是十几岁的年纪,但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换上长长的纱裙,跪在地上,像盛开的莲。
她在等,也许今天会有一个人出现在门口,将她抱回去,路上她偏要吃点辣的,哪怕是胃疼也要吃。
身后果然有人在喊她姐姐,安翡回头,没有身影,但她知道那里有人在等她,已经伸出双手,要抱她,背她,带她一起回家。
安翡转身向前奔跑,水蓝色裙摆飞扬在身后,她要快一点出去,门口的人等久了,会担心,会着急。
她要与他一起回家。
1